2017年3月27日

2017年3月19日

《盧根》:狼人終結篇

《盧根》是Marvel超級英雄狼人的終結篇,曉治積曼(Hugh Jackman)自2000年的《變種特攻》(X-Men)開始擔任狼人,到2009年的《變種特攻:狼人外傳》(X-Men Origins: Wolverine),狼人故事自成一章,可是《狼人外傳》的情節公式化好似填格仔:天生奇才厭戰金盤洗手,情人恩人遭殃決心重出江湖反面報仇,人犯我我犯人,以暴力帶出更強暴力再揭示野心家陰謀。當年的創作人還有痛恨小布殊的心理後遺症,更令影片一如過期罐頭。
2013年,基雲活(Gavin Hood)的導筒轉手到占士曼高(James Mangold),曼高執導《狼人:武士激戰The Wolverine,電影轉戰東洋,立即充滿神采,而且電影展現了狼人過去殺人的罪感,痛苦來自內心以及長生不死之身,他是浪人般特立獨行的個人主義英雄,忠於自我且有修復的能力。
如今,DC Comics頹然喪氣,去年的《自殺特攻:超能暴隊》(Suicide Squad)未見起色,反觀Marvel電影追新超級英雄電影的求方向,去年的《死侍》(Deadpool)和《奇異博士》(Doctor Strange)只是兩個順手拈來的近期例子,《盧根》恰恰趕上這班創意快車,今回在既有的超級英雄模式中,加上公路片和西部片的元素,共冶一爐。
《盧根》的主要題旨是追尋新生活,兩個經歷過二十世紀的成年人(X教授和狼人),都是病懨懨的男人,藥不離身。X教授夢想過美國小鎮的簡單家庭生活,而狼人也想住游艇出海渡過退休晚景,此時變種人已幾乎滅絕,他們寄身於美國和墨西哥的邊境地帶,生活並不愉快。
轉機是龐大的神秘組織利用變種人的DNA,研發出新一代變種人,於是狼人有一個女兒Laura,她和其他新變種人不再受制於組織,決心追尋新生活。二十一世紀的少年人接過西部片的牛仔精神,他們是一班變種遺民,相信漫畫的超級英雄故事,在伊甸(Eden)集結為世外社群,一同成為新世代的搜索者。
《盧根》揭示了老一代英雄報廢的末路,他們再沒有夢想和出路,最終為自己的黑暗面(內心罪疚和暴力的具體化)所吞噬,因此希望還是在下一代,當現實無法改變,禁制愈來愈猛烈,情勢每況愈下,新一代就去建立自己的新天地,放諸目前美國甚至香港的現實,也不難意會。
《盧根》受《原野奇俠》(Shane)和《十一小英雄》(The Cowboys)等西部片的影響,也強調傳承的信息,群體連結的重要,特別有意思的是Laura一直保持沉默,當她有機會發聲,就說西班牙話,原來她是移民,也是遺民,Laura保存了狼人的狼爪武器,跟其他新一代變種人前往狼人的家鄉加拿大,而最終她將狼人墓前的十字架,轉放為X字,死亡的意象,就立刻轉變為身份的意象,歷劫重生,生生不息。

(刊於《時代論壇》1542期2017.3.19)

2017年3月16日

《沉默》:遠藤周作與馬田史高西斯

毫無疑問,《沉默》是馬田史高西斯(Martin Scorsese)的用心之作,根據〈遠藤周作年表〉,馬田史高西斯在1991年與時年六十八歲的遠藤周作會晤,商談過《沉默》的拍攝事宜。
    遠藤周作的小說《沉默》在1966年出版,曾獲第二回谷崎潤一郎賞,1971年由篠田正浩執導首個電影版,如果要全面了解新版《沉默》,可能還要從歷史、文學、神學、電影等多個角度考察。
    《沉默》回望十七世紀天主教在日本的傳教史,而早在1549年,巴斯克神父聖方濟沙勿略(Saint Francis Xavier)將天主教首度傳到日本,義大利神父范禮安(Alessandro Valignano)在1579年踏足日本,他取得相當可觀的成績,有戰國大名入教,可是1587年豐臣秀吉禁止天主教傳播,繼後的德川家康變本加厲,形勢就急轉直下,這是《沉默》的歷史背景。
    小說《沉默》有前言,正文十章;馬田史高西斯的電影《沉默》達161分鐘,相當忠於原著,細緻交代了原著提及到的主要情節。
小說前言以費雷拉棄教形成開局懸疑,他的書信報告也有不少背景資料,馬田史高西斯的電影《沉默》,以恍如地獄的煙霧瀰漫的酷刑景像,拉開序幕(煙霧的運用令人想到黑澤明電影,如《蜘蛛巢城》,帶虛無縹緲的命運色彩),然後轉入費雷拉的畫外獨白,再轉到澳門大三巴,兩位年輕司祭希望得到神父的批准(該神父的姓氏Valignano暗示他為范禮安),潛入日本查找老師費雷拉棄教的真相。疑惑與探尋的題旨,在小說與電影都是開宗明義揭示出來。
小說正文的前四章是洛特里哥書信,以司祭的第一身角度刻劃秘密傳教的過程,直至被捉拿,而隨後五章轉為第三身全知角度,電影沒有明顯的視點轉移以至風格轉折,大致上是平鋪直敘、自然平實,電影中也有主觀和客觀的轉換,以第一身發話的是一把畫外聲音,配上El Greco的宗教畫Veil of Veronica,似是基督的天啟聖言,又似是洛特里哥司祭的主觀想像。
小說《沉默》有幾個相當深刻的對質片段,在電影也是如實呈現,這三場對質展現出步步進階的層次:在第六章,司祭跟一班坐在中庭裡的武士辯論,後來才知道其中一人就是井上大人。在第七章上半部,司祭跟井上大人單對單辯論,重點一直是天主教傳播到日本的文化差異和宗教自由問題。在第七章上半部,井上大人以棄教的費雷拉為最終手段,從教義的角度討論到文化差異的鴻溝,令司祭感到失望,正因為遠藤周作是日本的天主教徒,他能了解到本地文化與外來宗教的角力問題,本土的客觀外在條件和普世的主觀內在信仰,是無法按人力克服的差別,而一個美國導演可以做的,就是全盤接受,照辦煮碗。
在第八章,司祭終於踏上費雷拉棄教的舊路,在穴吊之夜棄教,顯然,司祭和時常軟弱的叛教者、出賣者吉次郎,正是彼得和猶大的角色變奏,而馬田史高西斯刻意用上慢動作(slow motion),加深了堅信與棄教的心理張力,沉默的段落也配合上帝沉默的題旨,又據小田垣雅也在《日本神學史》一書所說:「遠藤周作也主張:基督教的傳道,難道沒有基督教自我否定的必要嗎?遠藤推論的結果便是,上帝只有在沉默中、基督只有在耶穌殉難於十字架上,才能為人所理解」證之於《沉默》,上帝的沉默、神職人員的棄教、信眾的受難殉教,全都是通過自我否定,達至基督信仰更複雜的理解,而《沉默》中的上帝,是苦弱、寬宥、慈悲的上帝
小說最後兩章,更趨客觀(跟小說正文的前四章洛特里哥書信,恰恰對反,第九章有長崎出島荷蘭商館館員約納遜日記」,第十章全章為「天主教住宅官吏日記」,兩則日記由外在的客觀角度,說明司祭棄教後,對天主教的禁制及迫害並無消弭,但司祭和吉次郎也沒有棄教,只是他們在被沉默的環境中,以秘密的方式堅守甚至傳播信仰。
至於馬田史高西斯的電影版結尾,有兩個意味深長的片段,第一個片段是費雷拉和司祭擔任入口貨品鑑別人員,截查有天主教意象的物品,其中一件得費雷拉通過,但司祭動手揭穿,似乎表明司祭不單謹小慎微,而且在棄教的路上更為專心致志,但也可以是暗示,司祭是老師費雷拉的反對者,他的自我否定更深,事物看得更深細,但事實上他沒有棄教,而第二個片段是最後的葬儀,已故的司祭手執一個小小的十字架木雕,說明在雄雄的烈火中,司祭至死還是保持著內心的信仰。

2017年3月3日

後現代性的先知鮑曼

(刊於《明報月刊》2017年3月號)